开平碉楼之困

■申遗成功，“认养碉楼”试验以及《让子弹飞》的热播，让开平碉楼吸引无数目光。然而如今，碉楼的活化计划尚未实现，实验步伐也开始放缓。CFP供图

■策划：新公益周刊记者 胡南

■采写：新公益周刊记者 陈晓颖 胡南

“当歌曲和传说都已沉寂，已无任何东西能使人们回想一去不返的古代民族时，只有建筑还在说话。”那些是用石头写就的史书，翻开每一页，都能清晰地看见前人的轨迹，文明的传承。

2007年6月28日，开平碉楼成为“广东首个世界文化遗产”，人们欢欣鼓舞。然而，一场呼吁民间“认养碉楼”的实验，让我们看到巨大的保护资金缺口、旅游经济模式难以突破等问题，也让申遗成功的光环变得尴尬。

2011年的最后一天，20座碉楼被企业、个人认养。时至今日，被认养的碉楼合共23座，资金到位，却依旧大门紧锁。活化计划尚未实现，实验步伐开始放缓。

开发，对于文物管理部门来说，从来都是一个敏感词，如果不能走稳，宁可不走。民间力量，却早已对开发跃跃欲试，画下了宏大的版图。而制定“游戏规则”的《开平碉楼与村落保护规划》，仍未出台。

实验进行一年多，现实情况是，那些散落在开平的一千八百多座碉楼，少数成为矜贵的金丝雀，保持昔日风光，而更多依旧在人去楼空中等待倒下的那一刻，破败不堪。它们，同样困在笼中。

保护与活化，需要尽快赶上消失的步伐。

（陈晓颖）

●政府资金有限，只能优先保护世界文化遗产区内的碉楼

●非遗产区的散落碉楼，只能依靠“社会网络”来自我保护

●民间力量试图介入，对碉楼进行托管保护，但由于资金和 精力有限，已接近上限

■新公益周刊记者 陈晓颖 胡南

2007年6月28日，开平市自立村、马降龙、三门里、锦江里都点起了数十米的长串鞭炮，马路、田间插满彩旗，乡亲大排筵席那一天早上，他们获得同样的消息：在新西兰召开的第31届世界遗产大会上，广东“开平碉楼与村落”被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成为中国第35处世界遗产。从工作启动到申遗成功，前后经历8年。

其实这一切的开始，远远不止8年。1926年，旅美华侨富商谢维立携妻带子衣锦还乡，在开平购地，历时10年才初步建成立园；1923年，在香港经营药材和钱庄生意的黄壁秀为父母和妻子筹建瑞石楼，楼内配备枪械、铜钟、探照灯，防匪防盗……类似的故事，在开平至少还有一千八百多个。

据开平市文物部门统计，全市登记在案的碉楼共有1833座，大量兴建于20世纪20年代至30年代，主要分布在塘口镇、百合镇、赤坎镇。与此同时，2011年公布的官方统计数据显示，全球华侨华人总数约为5000万人，当中有近3000万人来自广东。开平碉楼与村落，正是华侨文化历史的一段缩影。在当年，规模宏大，造型别致，繁极一时。而时至今日，主人更替，分散国内外，每座碉楼也便有了各自不同的命运。

立园 圈养的闺秀

立园，取名自园林主人谢维立。1926年，年近四十的旅美华侨谢维立，携妻带子归故园，开始兴建立园。谢维立生于中国，长于西方，自小对建筑、诗词和书画等都颇有研究，故立园在兴建之初就秉承中西合璧的原则，既有中国园林的韵味，又不缺欧美建筑的西洋风味。1999年，谢余瑶琼女士（谢维立遗孀）与开平市人民政府互订托管合约。随后当地政府开始对立园进行大规模全面修葺。如今，这个国家AAAA级旅游区已经成为开平四个申遗点以外的旅游热点之一。

立园内共有六幢别墅和一座碉楼，别墅内绝大部分保留着原有的陈设：色彩鲜艳的意大利地砖，古香古色的桌椅床柜，还有各种壁画、浮雕和大型涂金木雕装饰墙面。屋内配以诸如房契、账簿、书信等与谢家有关的历史凭证。每座建筑，景区都会安排数名工作人员驻守，以防物件损坏。园内唯一一座古式碉楼——乐天楼，则被征为卖场，一楼专门出售各种纪念品，二楼至顶楼被关闭，禁止游客参观。

沿着立园所在的X555公路一路向北不到4公里，是电影《让子弹飞》的外景拍摄场地自力村。与马降龙、三门里、锦江里其他几个连片开发的申遗点一样，自力村的景区前也存放着簇新的石碑，“开平碉楼与村落，2007年6月28日列入世界遗产名录”。自从由周润发出演了角色南国一霸黄四郎后，他在电影中的“家”——自力村铭石楼，也成为了游客驻足拍照纪念的热点。

可更多的“铭石楼”们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它们只能在田间“孤独”地等待着第一位客人。

石子冈碉楼 散落的珍珠

从广州到开平，不到两个小时的车程，沿着325国道，总能看到几座碉楼零星地散落在路边。赤坎古镇影视城、自力村碉楼、立园等曾吸引多部影视作品制作团队前来取景拍摄，其中包括《让子弹飞》、《一代宗师》等为人所熟知的电影作品。在开平旅游宣传词中，赤坎古镇也有“旧香港、小广州”之称，是被重点推介的旅游项目之一。

与赤坎古镇影视城相距不到2公里的石子冈村前，关帝古庙香烟缭绕。绕过古庙，是簇新的三层旅馆，以及一座名字早已剥落的碉楼。“碉楼？那座东西？不能进去的，没用的，都要倒塌了。”旅馆的工作人员告诉新公益记者，碉楼的现任业主早已移居外地，偶尔有游客到楼外拍照，但从未有业主或当地政府部门进行日常维护。“可能是文物吧，但一直没有人管，我们也不知道。”他总是建议入住的游客，直接前往立园、自立村。

在远离国道与赤坎古镇的树溪村，很少会看到游客的身影。而就在村口，一座三层高古罗马风格碉楼门前，长满了齐人高的杂草，只有一条隐约被人踩过的泥路，通往紧锁的大门。建筑墙上的装饰画已经难以辨清，只留下大片的水渍和烟熏痕迹，没有门牌，没有名字，没有人。

游客从一个景点到达另一个景点，往往忽略了沿路遍布的数十条村落和零星的碉楼，这些散落的珍珠。

据统计，开平市共有近三千个自然村，除了立园、自力村、三门里等景区分布着几座到十几座不等的碉楼外，一千多座碉楼散落在全市1659平方公里中。由于文物管理部门的修缮管理范围有限，荒野田间人去楼空、破败不堪的百年建筑并不少见。

文仁堂 民间的尝试

从申遗成功起，开平将每年的6月都设立为“碉楼保护月”。“我们会优先选择在世界文化遗产区内的碉楼，按照缓急轻重，陆续修缮。”开平市文物局局长李佳才告诉新公益记者，由于资金与人力的限制，非遗产区的散落碉楼，只能依靠“社会网络”来进行自我保护。

民间力量，正在尝试改变这样的情况。

一年半前，旅居加拿大的司徒氏姐妹回到了阔别三十多年的家乡赤坎镇树溪四美堂村文仁堂。受她们之托，中国文物保护基金会开平碉楼与村落专项基金对碉楼祖屋文仁堂进行了修葺，修理门窗，粉刷墙壁，通水通电，装上了独立卫生间。“那时候装修得很漂亮，都可以随时住人了。”张小姐慨叹。她负责看管专项基金托管的几座碉楼，平常居住在树溪龙兴村的震东寄庐，每月两次到其他碉楼检查和收拾。由于资金和精力有限，托管的碉楼数量也已接近上限。

由于门锁磨损严重，需要合两人之力，才推开了文仁堂的大门。由于门窗上的彩色玻璃已经在数日前被小偷偷去，窗上铁枝被绞断，灰尘、碎玻璃、纸屑布满地板。“连电线也被偷了，看见没有人在住，小偷就猖狂，来拿那些所谓的古董。”张小姐连忙用手机拍摄屋内的各个角落，准备到村里投诉。

但这个计划要到第二天才能完成。她所居住的震东寄庐所在的龙兴村，目前只剩下6户人家，其余的都已经侨居国外，或到市区居住。村里路灯稀少，她必须在天黑前赶回家中。

“刚刚来这里住的时候，晚上会很害怕，周围黑漆漆的，没有多少人，也没有灯。现在好一点了。没办法，工作嘛。”张小姐笑着说，在通常情况下，陪伴她的就只有不到4岁的女儿和两只西洋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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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配套不完善申遗成功≠旅游井喷

统计数据显示，申遗成功后的第一年，开平的游客数量出现了400%的暴增。对于许多自然、文化景点来说，成为世界遗产就意味着游客络绎不绝，服务业收入猛增。

在刚刚过去的周末正午，在赤坎古镇影视城做餐饮生意的黄叔站在大太阳下吆喝着，“吃煲仔饭吗？还有特产豆腐角、黄鳝饭、芝麻糊！”两层的食店内坐了三四桌客人。而愿意点“贵价”饭的人也并不多，更多只是喝一碗豆腐花，暂时歇脚。黄叔的食店旁是一家卖麦芽糖的地摊，同时卖明信片、新会陈皮、小人书等各种杂货。“我们经营到下午五点多就关门，那个时候游客早都就走了，没什么人在这里买东西。”

碉楼的申遗成功，改变了很多开平人的生活。有统计数据显示，申遗前，自力村每人月收入仅有100多元，而到了2008年，已达到1700元。游客的“井喷”，让不少本地人吃起了“碉楼饭”，从小本经营的“一元钱麦芽糖”，到大额投入的旅游与商务酒店，都在2007年陆续出现。但在“蜜月期”过去之后，“阵痛”也开始出现。

“之前那几年，游客特别多。现在少了。他们就来了一次，再也不来了。”老张是赤坎镇本地人，以摩托车搭客为生。由于开平市公交系统并不发达，非自驾游的散客到达后往往无所适从。老张每天都会在金福亭——去立园的必经路口等待着这些迷路的散客。这一天，他等了一个多小时，才迎来了第一位客人，收费5元。现在，他也开始向当地居民招揽载货生意。说起碉楼，“我们自己本地人才不会去看呢，就是一些破房子啊。”老张笑着说。

“刚刚申遗成功的时候，由于好奇心，一时游客数量的快速增长是很正常的现象。”开平碉楼申报世界文化遗产首席专家、江门五邑大学张国雄教授告诉新公益记者，游客到了开平后与预期之间的距离，旅游配套的不完善，都将影响着开平旅游产业能否进一步发展。目前，开平地区游客数量仍在稳步上升，但如何更长时间地留住游客，而不是尴尬的“半日游”，成为了吃“碉楼饭”商家最为头痛的问题。

■记者手记

开平，再会？

开平人都十分热情。向陌生的旅店老板咨询问路，她虽然不知道确切位置，却也仔细地问清目的地周边的建筑、地标等，希望能为旅客寻得一点蛛丝马迹。临行，不忘提醒：“带上水了没有？路上很晒。记得小心骑车，乡下的路比较难走。”

我想这不是发展几年旅游业培养出来的“专业素质”，而是根植在人们心中的亲切。

作为一名广州人，从小在香港电影、电视剧中就见过那些美丽的建筑，但直到长大，才知道还有开平这么一个地方，那些“旧香港、小广州”，原来现在依旧存在，十数年不变。